又一场好雨,淅淅沥沥,好想冲进雨幕,享受透心凉的痛快。因为顾忌着腿脚和岁数,也顾忌一点颜面与矜持,不便抛头露面地在大街上神经,只好呆在暗夜的窗前,听雨落下的声音。
落雨的声音真的很美妙,大雨有大雨的磅礴喧闹,细雨有细雨的温柔轻语,即便是随风飘荡的碎雨花儿,在吻着我们的脸庞或者吻上大地的那一刹那,分明有婴儿的手滑过的声音。撑一把伞,在落雨的山路夜行,与在雨巷中“结着丁香”的邂逅,自然是不一样的心趣。“春天一夜雨滂沱,添得溪流意气多。刚把山僧推倒却,不知到海后如何”。“我身旁飘过这女郎,她静默地远了、远了,到了颓圮的篱墙,走尽这雨巷”。一禅机一春情,各有各的可爱迷人。
回忆和记忆是不同的,爱回忆是老之将至的标志,好记忆却是好脑筋的代名词。看到这雨,和雨中长龙似的车,脑海里便浮生出许多关于雨天的记忆来:春天的暴风骤雨过后,山水汇集,塘堰爆满,大水纷纷漫过堤坝,成群的鱼虾族类,便顺着倾泻流淌的水,四处奔突游动。那是捉鱼的季节,无论是在塘堰的缺口下鱼笼,还是在夜的湖边投鱼叉,总能搞到很多鱼,绝不会空手。最过瘾的还是在溢满水的水田里追鱼,一群孩子又叫又喊,对露出黑背的鱼儿围追堵截,闪展腾挪扑,像是打着歼灭战。往往鱼儿抓住了,却为鱼的归属问题吵得不开交,甚至在水中打成一团。这时最佳的劝架良方,是突然又发现了一条更大的鱼……
那是赤脚和赤膊的年代,蓑衣和斗笠都是奢侈的家当,雨伞、雨鞋和雨衣更是难得。谁家要是有一件军用的旧雨衣,或者“深筒子”雨鞋,那是非常值得炫耀和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。但凡下雨,我们这些男孩女孩,基本上都是打着赤脚、湿着身子去上学的。反正大家都一样,没有谁笑话谁。过沟过堰的时候,水深流急,总是大孩子拉起人墙,把小孩子和女孩子一个一个地背过河去。上学时,一路欢声笑语,吹牛斗狠,惹是生非。放学时拼命奔跑,赶急着回去捉鱼捞虾,兜泥鳅抓王八,童趣与生活,完美地融为了一体。至于雨,在这样的日子中,便深深刻印在慢慢长大的记忆里了。
1984的春夏之交,大约是现在这个季节,我们还在西安陆军学校当着学员,每日机器人似地参加各种高强度的训练。那时最开心的事情是下雨,天气越是恶劣越好,因为可以调整训练科目,减少室外训练量,只在教室上理论课、看教学片。有一次天遂人愿,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,颇有“倾盆”之势,而且“经久不衰”,怪吓人的。那天我们不上课,各班在宿舍开班务会,政治学习,不准出门。
这是惬意的时光,政治学习照例变成了闲扯淡。班长偷偷点着了一支烟,还没有开吸,教导员来我们宿舍检查班务会。班长快速掐灭了香烟,变魔术似地把烟头藏了起来。教导员闻到了烟味,勃然大怒,问是谁违反规定抽烟,无人应答——告密,于部队来说,等于叛徒,不可饶恕,会终生被人瞧不起。于是开始搜身,也没有搜出烟头来。班长自我检讨说:我们班有人犯纪律,是我这个班长没有带好兵,我有责任。教导员正在气头上,冲着我们班长大喝一声:没你事,滚一边去。
“吸烟事件”的处理结果是:全班连坐,每人肩扛一挺班用轻机枪,到操场上跑步一个小时。雨还是瓢泼的,积水早已漫过小腿肚,整齐的脚步踩在水里,发出“哐哐、哐哐”的奇怪声音。其间没有口令,无人说话,肃a我们班的同学们喝酒,他都要站起来先干一杯,说:兄弟们,你们为了保护我,不告发我,还陪我连坐,受苦了。那天那雨,真他娘的大啊。我们明知故问道:班长,你那天把烟头藏哪里去了,怎么就没有搜出来呢?班长笑答:塞到袜子底下去了,火还没有全灭,把老子烫死了,哈哈!
这大约也算“雨中情”吧。(完)
(编辑:张曦)